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杂种的柔情:对《北京杂种》的感性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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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少有两个北京。一个是建于明朝的古都北京,另一个是漂流者们的北京。“漂”这个词儿的使用准确地把北京变成了一个类似北极或雅鲁藏布江那样的惊险地带。我记得法国新浪潮导演、“歹徒”弗朗索瓦·特吕弗曾经写过一部未被搬上银幕的剧本《巴黎的恐慌》,这个生活在巴黎的导演同时天才地预言了多年以后北京的恐慌——那是由这群蜂拥而至的北京杂种们所造成的。他们破坏了这个封建帝国古都曾经如此牢固的地基,把北京肆意变成了他们想象力所创造的一个“象征物”,并心安理得地居住其中。如果在当代还有谁能够直接居住在自己创造的“象征物”之中,那么就是北京的“漂客”们——或者说北京的“杂种”们了。他们的确给北京造成了不小的恐慌,只要你到大街上听一听那些北京纯种们骂骂咧咧的表现就可感受几分。
具体地说,这种恐慌来自他们充满怀疑、充满破坏的精神架构,对他们来说,这个世界已经没有什么可以用一双柔情的眼睛去关注的了。由于年深日久地暴露于恶劣环境中,他们逐渐变成了某种粗砺的物质,其中以破嗓门儿的崔健为代表,包括诸多生满老茧的地下人类。他们生活在欲望的下层,精神上却高高地飞起,以至于超过了北京的大气层,处于极度疲惫状态。睡眠和饮食的不足使他们的眼神尖利得如同刀子,情人们纷纷从他们身边逃走,去寻找更温柔和更富足的歹徒献上她们的肉体和灵魂。他们是北京上空飘扬的不具有伤害性的灰尘,把这个红色古都包装成“不相信眼泪的莫斯科”。然而时间机器始终是最强的车床,它可以在最粗糙的表面施行最细腻的工艺。九十年代的晚上,最刚强的汉子也变得开始忧伤了。飘洒在天安门广场的绵绵细雨终于淋湿了他们锈迹斑斑的心房,使它们的表面略微显得光滑和洁净一些了。遥远情人的身影开始出现在每一只油纸伞下面。那平时刺眼的霓虹灯在朦胧的雨中居然有点柔媚起来,舒缓的音乐开始慢慢熨平被重金属划伤的耳膜……有谁在表面粗糙的《北京杂种》里面感到了柔情,谁就是一个真正的杂种。



“杂种”一词始见于南朝·梁丘迟的《与陈伯之书》,他说:“无取杂种!”这大概是中国人对这个种群的第一次表态。在《中国大百科全书·生物卷》中对“杂种”是这样解释的:“杂种:杂交产生的子代种系。”以后,这个来源于科学界的名词获得了浓厚的意识形态色彩,开始变得为人们所不容,尤其在中国这个过分讲究名分的国度里,“杂种”更是代表着品质低下的社会破坏力量,以至最终演变成一句有名的“国骂”——“杂种操的!”可是公正地讲,“杂种”却代表着一种社会进步力量,可以毫不夸张地说,一个社会有没有让杂种产生的机制,完全可以成为衡量这个社会是否健康的标志之一。因此,莎士比亚在《里尔王》中为所谓“杂种”说了一句公道话:“为什么我要受世俗的排挤,让世人的歧视剥夺我应享的权利?……我的健壮的体格,我的慷慨的精神,我的端正的容貌,哪一点比不上正夫人的公子?……杂种 、杂种、杂种,难道在热烈兴奋的床铺上生下的孩子倒比不上拥着一个毫无欢趣的老婆、在半睡半醒之间制造出来的那一批蠢货?”这是迄今为止为杂种所做的最为激动人心的辩护!它暴露了那些所谓“合法者”的愚蠢本质和物种下降趋势,而揭示了“杂种们”的激情本原和革命性的进化能力。如果一个城市仅仅津津乐道于“合法化”的话,那么它很可能不久就会由于物种的原因而灭亡。放眼四望,世界上似乎只有北京还在用尽各种行政和法律手段禁止着“杂种们”的强大入侵,徒劳地企图维护北京纯种们已经过分的合法权益。然而事实证明,所有这些手段其实并不比中世纪为妇女们准备的“贞操带”有效到哪里去——激情的力量永远比它强大,越禁忌越甜蜜!杂种的敏感和多情是上苍赋予他们的优秀品质,只有他们才能在表面的繁华热闹中发现一丝忧伤,只有他们才能在整个城市的合法居民都安睡时突然躁动起来,只有他们才能听见北京城寥寥无几的布谷鸟的鸣叫。
我们“杂种”之中的优秀代表张元同志就非常敏感地意识到了自己的“敏感”,为所有的“杂种们”奉献上一部堪称北京杂种意识形态宣言的《北京杂种》,多年以来,它一直是我的最爱。这部影片到现在还依然保持着不合法的身份。影片说的是一个杂乱的故事,有到处找不到场地的摇滚乐队、有不小心怀孕的女朋友、有喝酒时莫名其妙的打架、有对另一个摇滚乐队的“不理解”、有只卖出一首歌的地下音乐人、有始终只画一个人的穷画家、有一心想留京的女大学生、有世俗而温情的钟鼓楼胡同、有手术台、有蒙蒙细雨……令人意外的是,面对这种杂乱的生活场景,张元的大部分镜头却出奇地安静,特别是天安门广场、东西长安街上的细雨、夜晚的霓虹灯、地铁的阶梯、胡同的儿童游戏、婴儿诞生的手术台……那是北京难得的一种梦境,一种残存的温情,张元小心地抓住了它,并把它放在透明的保鲜袋里。没有啤酒的日子里,我就反复地品尝着张元为我保留的这唯一鲜活的北京印象。只有杂种才能理解杂种。这是真理。它的语言也带着杂种的活跃氛围。我注意到它的影象与其说是纪实而冷峻的,不如说是写意而忧伤的。此外里面没有真正的摇滚,有的是一个老摇滚歌手莫名的失意。在这种心境下,即便尖锐如崔健者又能怎么样呢?他苍老了,用他的吉他悲哀地吟唱道:“唱了半天,还是唱不干净这城市的痛苦”,可是“痛苦越多,越是愿意想象那明天的幸福”——一个杂种竟是这般柔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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